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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名 ⟪基於愛的底色⟫

【短篇小說組】

第一名

基於愛的底色

護理三‧陳亮瑜

自我介紹:

我是護理三的陳亮瑜,來自台中。喜歡在空閒的時候一個人到陌生的地方瞎晃。最近聽室友說原來一般人截圖後就會把照片刪掉,我卻總是等到相簿警告過載後才會刪除用不到的照片。後來我左思右想,系統必定是知道有我這種人才會設定過載提示,看來我室友才是那個特別的人,差點就被她話術了。

得獎感言:

首先十分感謝評審老師給予的評價,肯定了我的文章。我不是一個在感情方面經驗充足的人,林源和顧郁涼遇到的每個轉折,都是我思忖許久才下筆的,也許有些虛幻,不過我認為故事的意義便是將現實中難以實現的夢成真。我雖然沒有去成公聽會,不大清楚老師們給予我的文章怎樣的說法,依然相信著文章能被肯定,一定是讀者和文字之間有一定程度的共鳴,才能讓它被肯定,如此便已讓我的心顫動不已。我很喜歡寫作,我的文章是靜謐的夜深與自己對話的紀錄,第一次將夜裏那些晦暗不可告人的世界公開,很榮幸地找到了他們新的歸處,實是感動。執筆數週,經歷幾個通宵,最後謝謝當初的自己,願意完成與自己的約定,往後不論生活再怎麼忙碌,我也不會停止自己將心裡的種種感情轉化為文字,化作文學。

基於愛的底色

「昨天我夢到兩隻麻雀死了。一隻死在花圃裡,一隻半死不活地待在我口袋裡,最後也死了。」

晨光熹微,露珠在悶濕的雨季顯得更黏膩。

清晨五點半,卯時的古鐘尚未敲醒世界,顧郁涼打開通訊軟體向備註名「阿寶」的人傳訊息,而後隨意將手機丟到床頭櫃上,再把被濕空氣浸得有些潮的厚被子望頭上一蓋,整個人埋進泛著水氣的空間。

夏天的腳步好近,引著東太平洋的黑潮將暖陽春草的日子沾濕。

太黏膩了。

顧郁涼猛地又睜開眼,用近視七百度的瞎眼胡亂摸索方才丟在凌亂床頭櫃上的手機,將訊息收回,這才把被子踢開,認命地讓全身的毛細孔浸潤於濕黏的空氣。

今年是顧郁涼和林源交往的第二年,也是相隔五日終於能見面的日子。朝陽大概剛出來幾分鐘吧,東方是魚肚白色。雖然顧郁涼並不知道魚肚白究竟是何種白色,甚至因為讀過地球科學,知曉尚未夏至的所有日出都不是在正東方,但冰心都這麼說了,那就是了吧。

他慢慢起身,抓了抓右腦勺,緩緩拖曳著身軀坐到床邊,望著沒拉全的落地窗簾,試圖讓低血壓回復到下床不會摔死的程度。

古人云,一日未見如隔三秋,那這五日未見,可說是一刻年未見了。顧郁涼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如既往的爛笑話,起身走向廁所。

既是十五年未見,那適當地打扮並不算黏膩吧?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回覆後,黏糊的感受才煙消雲散。

顧郁涼以前總覺得談戀愛的人身上都套了花粉的濾鏡,倒不是跟花粉有多大關係,只是同樣會讓人有些卻步,沒想到兜兜轉轉到了現在,自己也身陷其中,並且深刻感受到花粉濾鏡的威力—當真是該死的甜美,不喜歡甜點的他都被搞到有點暈乎了。

想到這邊,顧郁涼還沾著牙膏的嘴角下意識地勾了起來,一笑還停不下來,像個瘋子一樣獨自站在洗手台前狂笑。

總會有這些瞬間吧,光靠幻想未來的美景佳人就把自己的快樂指數點滿,世上如儂有幾人呢?

陽光漸漸強壯起來,顧郁涼拎起昨夜就已經整理得萬無一失的背包,攜著莫名的自信與欣喜,大步流星地走出月租一萬的單人雅房。

台北的空氣很悶,林源剛上來台北讀大學的第一年便深有體悟,他尤其討厭這種天氣,這種把身上每一處都灌進包覆著滿滿懸浮微粒的濕氣,讓他渾身不適。

不過他今天沒有這種被大氣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的感受。

林源看了看錶,十點二十四,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六分鐘,他打算花這六分鐘,好好思考待會兒看見顧郁涼的時候,要怎麼開口問他早上收回的訊息是怎麼一回事。

這種無足輕重、浪費生命也毫無意義可言的問題,大抵就是愛戀的模樣。他分明是個極度煩躁浪費也不能接受無用的完美主義者,可只要是與顧郁涼相關的任何小事,再小他都願意花一整天思考,甚至想把工作之餘的所有生命都灌滿顧郁涼三個字。儘管理智告訴自己,這樣很白癡,林源仍舊願意讓自己為了他的愛人拉低底線,變成他以前最看不起的、滿腦另一半的花癡,且甘之如飴。

愛會讓人變傻,這個道理林源切身體會,也樂在其中。

當林源還在沙盤推演顧郁涼早上收回的訊息時,眼角餘光閃過一個淡藍色的身影。

像夢一樣。

一閃而過卻念念不忘。

「阿寶我來了!抱歉抱歉,剛剛捷運誤點了。」

那是讓他在日復一日的生活裡,尚能保持清醒的真實。

那天,他們吃了一間價格親民的餐廳,看了一部讓人印象不太能深刻的二流電影,趕上了五點半就要收攤的文創市集,漫步在情侶們特別喜歡的大稻埕看了一小時的夕陽,肚子扁了便晃到路邊一家看起來不太衛生的炒麵店,夜深人未靜的午夜在河堤邊接吻。

他們的約會行程很普通,和大多數情侶並無二致,就算以了無新意概括也無不妥。也許在還沒有接觸兩情相悅之前,沒有人不想要一場轟轟烈烈的熱愛,但當四目相交的花火燃醒了整片夜,一切的平凡都難得且珍貴。

顧郁涼和林源是大四那年認識的,若問他們的愛情哪裡熱烈,那一定是初識那年的驚鴻一瞥最有看頭,也最是他倆當時黯淡日子裡的濃墨重彩。

設計系和電機系,確實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種領域,偏偏大學這種萬年如一的舒適圈永遠都在流行夜衝,也永遠有人遵照傳統,這才將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框進同一張相片裡。

究竟是誰先鼓起勇氣將交友邀請寄出去,他們也記不清了,那些青澀的美好被過去留住,新的回憶像梅雨季時不止息的綿綿細雨,用好幾個日月將兩人之間的路淹沒,水溫炙熱,情愛化作氧氣,兩人甚至能在水下呼吸,只要在水面之下,一切是那樣美好。

浮出水面的則是一些從彼此身上脫落的痂。

是的,就算他們還牽著手在月下共舞,目光所到之處皆是彼此,仍然有缺憾,儘管微不足道,小得像睫毛,卻是那根掉進眼睛裡面的睫毛。

爭執的日子是蛇,糟到無以復加的情緒是牙膏,爭執會纏住怨懟的塑膠軟殼,擠出利刃和刀鋒,在將彼此削成泥肉前不會罷休。儘管日子已經過去,傷口既癒合也結了痂,脫落的痂皮卻不願沉到水裡,它們像是害怕糟蹋水底的斑斑燦爛,於是載浮載沉,承受著水面張力的若即若離,時不時和在意的餘光交錯,永遠不會消失在肉眼可見的範圍,同沙蛇一樣,不去看的時候便隱身在沙礫之中,可只要想找,一定能找到。

人是孤身一人降臨世界的,若是執意要執子之手,便一定會有這些汙穢吧,算是拋棄孤獨的代價。

「明天我要出差了,去浙江。」

子時的蛙鳴特別鼓譟,彷彿要和悶濕的水氣一起淹沒林源的聲音。

「我知道。」

 顧郁涼點點頭,目光落在淡水河上星星點點的城市倒影,右手一下一下地輕敲在微涼的石階上,長腿伸得直直的,抵住下方三層的階梯,細看其實很僵硬,尤其在聽見出差二字時更僵。

 非語言動作最能將人的情緒展現出來。林源的餘光瞄到顧郁涼不安份的右手,淺淺地勾了嘴角。

「走吧,去我家。」

顧郁涼偏頭看向他,終於笑了起來。

撥雲見日,夜晚的天空也是一樣的概念,把雲撥開便會有滿天星斗,運氣好還能窺見一輪明月。

顧郁涼其實不是因為要和林源分別一個月而慌張,而是一種感覺,一種夏日才會有的暴風雨的預感,這樣的預感讓他就算汗濕地緊緊擁住林源,依然覺得不夠近,遠遠不夠。他想要把林源鎖在自己的血肉裡,骨血相融直到林源成為他脈搏的一部份他才甘休。

顧郁涼早就知道自己對愛人的佔有慾強到非常不正常,他總會想,若他遇到的不是林源這種,強調情愛之間必須保有餘地存放自我的人,該有多危險。所幸在這段愛情裡顧郁涼不至於讓自己落入偏執,林源也絕不會被融入他體內。

熱烈的愛是否只存在於意識裡呢?存在於夜裡那些不可告人的幻想之中,兩個人之間只有負距離,日以繼夜的性裡充盈著滿溢的愛﹐黑夜變得很長,緊擁的溫度殘存在翌日一早的床單上。

再次睜開眼,嚴重的深度近視加上不淺的反光,讓顧郁涼的視野變得無比模糊且扭曲。他的世界自他從娘胎出來就是長這樣的,如果沒有凹透鏡,他不會知道世界有直線和稜角,每天清醒之際,他都必須承受來自曲折世界的新一輪嘲笑,甚至還有該死的低血壓。這樣的雙重重擊,要沒有起床氣都難。

林源甚至一聲不坑地走了。

顧郁涼煩躁地抓了抓右腦袋,用看不真切的雙眼掃視床邊矮櫃上有無眼鏡的蹤跡,抓起眼鏡戴上後,也不管低血壓使他邊走路邊坐海盜船,就這樣晃著身體,扶著牆壁走進廁所洗漱。

林源家很大,是兩房一廳一衛浴一廚房的套房,很適合林源這種需要生活品質的設計師。顧郁涼想到自己那間單人雅房,再看看林源家,有種說不出的失望,對自己的失望。

他們不是沒有想過同居,不過兩人的租屋處一個在內湖,一個在新莊,都離自己的公司不遠,也就沒有打算給自己找麻煩了。

林源常出差,且只要出差必然是一個月起跳,通常這種時候,顧郁涼就會到他家裡住個幾天,甚至幾週。他偏執地認為這麼做可以緩解相思之苦,林源對於這件事倒不甚在意。

顧郁涼熟門熟路地找出廚房櫃子裡的玻璃杯,雙眼因休息不足顯得無神和疲憊。他將雙手撐在餐桌上發了一陣子呆,讓大腦開機,這才去冰箱挖出了無糖豆漿,再順出隔夜飯和雞蛋,炒了盤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。他端了炒飯一屁股坐上客廳的沙發,打開新聞台讓屋子有些鬧聲後,點開通訊軟體裡未讀的訊息。

「上飛機了寶,早上怕你太累就沒吵醒你,別偷哭哈。」

「鑰匙要收好,我沒打備用的。有事傳訊息,禮拜三見完客戶再打電話給你。」

顧郁涼咬著火腿肉,眼神淡淡的盯著第二則訊息,抿了抿嘴角,無奈又失落地喃喃道:「那你倒是打一支給我啊,白癡。」

林源此番到浙江是要拜訪公司的大客戶,聽說是董事會的大佬,不過林源把資料左看右看,翻了不下十次,心裡總覺得這大佬的年紀輕到扛不起董事二字的重量,不過他也只是公司裡地位不算高的組長,在心裡碎念幾句便是他對於世界不公的唯一發洩手段。